兩者難以抉擇

2016062214:57


想過很多次,要把這件事寫出來,但每次提筆,總能感覺到深深的愧疚讓我不能釋懷。老人無助的表情和老伴眼角的淚光一直在腦海裏浮現,像夢魘一般,時時讓我坐臥不安。
那是六月裏的一個下午,基層的監督協管員收到群眾舉報,在某村有一名無證村醫進行非法醫療活動。出於職業的敏感,我一下子想到這又是一個無良黑醫。為求經濟利益不惜泯滅自己的良心,一定會使用無生產廠家、沒有批號的、沒有正規進貨管道的三無藥品。我當即決定,在我們的這片土地上,是不允許任何黑診所以任何形態和理由存在的,於是,我和監督所的同事們一起驅車趕往現場,按照程式調查取證、依法取締這家黑診所。
六月的天像孩子的臉,說變就變,剛坐上車,本來明朗天色忽然變得黑暗了,天空平地生出一片鐵青色的雲,接著就莫名的下起了絲絲細雨,在車窗外輕輕地躍動著。兩個小時的車程裏,同事們都在猜測目前醫患關係如此複雜,是誰還會頂著這麼大的風險進行非法行醫。
開診所的是一位年近70歲的老人,黝黑的臉龐,瘦削的身體。給我的第一印象他不是一名醫生,更像是一位老實巴交的農民。一雙黑膠底布鞋前邊已經磨破了皮,很不爭氣的露出了半個腳趾頭。深藍的長褲沾滿了泥土,黑色點狀的污垢均勻的分佈在卷起褲腿的腳踝處,灰藍色的運動服緊緊裹在身上,一看就不是自己的,應該是子女們穿過得舊衣服。我們拿出執法證件說明來意,意外的是他像接待來自遠方的客人一樣,熱情的把我們讓進裏屋,並從鎖著的板箱裏拿出一盒蓯蓉煙。這種老式板箱在我的童年裏佔據了很重要的回憶,每次回老家,奶奶都像變魔術一樣從板箱裏拿出各種好吃的。我微笑著擺了擺手,示意他我不會抽煙。他有些尷尬的憨笑到:“那就先喝口水,你們也挺辛苦的。我這裏離街上可不近那。”
在他倒水的空當,我仔細看了一下他這個所謂的診所。僅有的一個貨架稀疏的放置著幾十種常用藥品,一個聽診器、一個汞柱式血壓計、一個出診箱。這是他的全部診療設備。

“大爺,你先別忙了,麻煩你給我們看一下你的行醫的資格證。”“哎!老命,我那些證退休後就在也沒有檢,早就過期了。”大爺一邊說話,一邊從那個板箱裏哆哆嗦嗦的拿出一個紅色的帆布包,是那種90年代初裝氟呱酸的外包裝袋。裏邊裝的大小本本十幾個。除了過期的行醫資格證,還有四五個很特別的小日記本。
隨手翻開一頁:“1981年3月2日,張三孬老婆吐打針1角5分,5月11日,二小子發燒藥4角…….1994年6月10日李二上清丸3元……”好多賬目至今都沒有還上。也許永遠都不可能還上。歲月更替、時光荏苒,村裏的年輕人大多數都搬到了外邊發展,留下來的也只是老弱病殘。這裏的村民的確需要一個村醫為自己的日常醫療做一些保障。而且這裏的收費或許連成本都不夠,輸一次液20塊上下。與街上100元左右的治療費是沒有可比性的。但就這20幾塊錢也要劃在本本上,用他們的話來說,秋後結賬,只有秋收過後,農民才能變賣一年的收成還上上一年的欠賬。
“我在村裏行醫四十多年了,60歲退休後,兒女們都說不要開了,但是我看病看了這麼多年,說徹底不幹還真是捨不得。”“你說你沒有行醫許可證,而且診所裏也沒有急救藥品,更沒有急救設備,一旦遇上意外,你怎麼處理呀。”
“我看了四十多年就從來沒有出過事。”
“我是說萬一呢?”大爺把頭低下,像個做錯事的孩子,他明白我所說的意外是什麼。我心裏閃過一絲不忍,一個辛勤耕耘了四十多年的老村醫。半農半醫,為周圍的群眾服務了半輩子,就目前來看,診所一年的營業額不會超過5千,利潤更是少的可憐,但法律就是法律。
“大爺,我很尊敬你,你為這個村子服務了這麼多年,但國家有規定,沒有取得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擅自從事醫療活動,按要求是要取締並處罰的。”
站在一旁的老伴眼角泛著淚光說:“娃娃們不在跟前,敢是想賺幾個零花錢了哇,其實這麼多年這個營生我們也做怕了,每次他給別人輸上液體,我的心就像貓抓了,就怕有個閃失了。耨耨,你看咋取了,你取哇。”“耨耨,那個出診包我背了40多年了,不要拿上走,給大爺留個念想。”我點點頭,向同事使個眼色。“行...動...”,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。走出這棟披著十個全覆蓋外衣的老房子,我的心裏異常沉重。雨還在不知疲倦的下著。帶著無奈與悲哀,被土壤無情吞噬。心中戚然,諸多無奈。也許他們只是為了多掙些生活費用,也許只是想要自己過得更加好一些。難道就不能多些同情,暫時將自己的職能身份拋在腦後?

回到幾年前,我第一次面臨的醫療事故場景浮現在眼前:一個五歲的孩子在黑診所輸注頭孢後過敏性休克,診所醫生手忙腳亂的嚇得不知所措,撥打120後已經錯過了最佳搶救時機,最終120醫生宣佈搶救無效死亡。母親抱著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讓人痛徹心扉。此情此景讓我不禁失聲痛哭,沒有任何搶救設備和能力措施的黑診所是孩子亡故的罪魁禍首。回到現在,如果這位無證村醫在監管缺失,或者是同情氾濫的情況下,造成了嚴重的醫療傷害後果,我再問自己:還要同情嗎?又該同情誰?黑診所還是廣大人民群眾!如果,在法律和情理之間只能選擇一個,那我只能選擇站在法律的一面。畢竟法律維護的是絕大多數人的利益。而同情只是針對個別人或者是個別現象!雨還在下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