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逃離的這種感覺

在經歷了長長的隧道之後，光明得以重新普照窗內。我知道我們的汽車已經縱穿秦嶺並把它拋在了身後。汽車還在飛馳著，我把眼光放到窗外。依然是山。在這個冬春接崗的時段，竟有這樣一種景象：遍山的紅葉在暖日下如火如荼，兀自燒遍天地間。山腳下卻有一汪綠水。水面很平很靜，折射著嫻雅的綠，靜靜的鋪滿眼底。於是從心底蜿蜒出一種感覺來，仿佛不是在轟鳴的汽車上，而是身處那種寂靜之中，如這安靜的山安靜的水，無聲的蔓延著。閉了眼，一種什麼都不存在的空寂攫住了我的心，戰慄出一種無端的恐懼。

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這不平常的恐懼——這優雅寧靜的所在帶給我一種感覺，散發著熟悉的氣味。
曾幾何時，見過一大片蘆葦蕩——又似乎不是蘆葦，遠看去像是蘆葦的一種植物。漫漫的淡紫色的花，夾著一道暗綠的河水，悄無聲息的蔓延了好幾公里，安安靜靜，飛絮濛濛。就那樣輕悄悄的在車窗外蔓延開去，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在全身心蔓延開去。多少時光飛去，留下的仍是這片寂美的記憶，無端的恐懼。

我睜了眼，立即又閉上。我愈是要投入的去領略這份清靜，這恐懼的感覺就愈濃。汽車在這靜謐中穿行，我閉了眼也能感受到那嫺靜的明山靜水；在汽車的轟鳴聲中，我也能聽到一曲水聲潺潺，能聽到幾聲鳥鳴啾啾——並且仿佛只有這些，連腳步都響得很輕很輕。我知道這是一種感覺。
尤記得小時候去外婆家，途中要經過好幾裏的山路。小路在小溪澗旁蜿蜒溯洄，時而在左，時而在右。多數地方道旁長了一米多高的小灌木，並不能看見小溪流水。只因了山空人跡少，時時總能聽到溪聲，潺潺的縈繞耳際。間或幾聲鳥鳴，響徹了空穀。而這時，便也有了一種感覺，霎時緊緊的攫住了我，連呼吸都變的小心翼翼，只有腳步很輕很快的響著，和著溪聲，流成令我恐懼的單調。

就是這種感覺，從小時候就伴隨著我。多少次睡夢中，夢入這樣靜謐的溪穀。想來是多麼唯美的畫面，絲毫沒有塵世的喧囂氣息，世外般的清靜，可容心靈憩息。但我卻是小心翼翼。溪流聲音很輕，但空穀傳響，聽來卻層層圍繞，輾轉反側，綿延不斷。我總是心似緊繃的弦，很輕很快的呼吸，很輕很快的走路，只想悄悄的極快的逃離。我害怕我那變得渺小脆弱幾乎要被遺忘的心經不起這般的“哀轉久絕”。因為它太不染塵世了，讓我的心孤寂起來。
我這才弄清楚我到底在找尋什麼。這樣美這樣靜的所在，雖是我在塵世奔波中所渴望的心靈避所，但我終不能融入這孤寂的所在。就是這種感覺，“不能倖免要做一個世俗人”的我，對於這種寂美的境界，終是可望而不可及，不敢及的。

就是這種感覺，總是在靜謐之時糾纏不清。原來我常常喜歡的，與我常常害怕的同在。汽車仍在賓士，我又一次陷入了這種感覺。週邊的喧鬧我聽不見，我只能聽到心底那最陰暗的孤寂——一個極美的所在，卻彌漫著讓我窒息的空虛與倉皇氣息。
——我想逃離。